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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記事-人物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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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許,許多人還不知道。

我,康康,是個旅行部落客,大家熟悉的身分,但其實我有另一個身分 – 「英語導遊」。平常帶著外國人玩台灣,主要圍繞在大台北地區,但也三不五時會有幾天的環島旅行。遇到的遊客來自世界各地,每天聽著不同的人生故事與際遇,其中,有一位英國女士,事隔一年了,讓我始終難以忘懷……。

台北藝術大學,位於不像台北市的台北市,可謂城市的極度邊緣點。早晨尖峰時段驅車前往,一路經由車潮壅擠的市區,再到人煙稀少的山區,整整花了快一小時才抵達北藝大。穿過學校大門,眼前是一路往上的斜坡,想必沒車沒機車的學生都身體很健康,天天都要上上下下斜坡,幸好山區空氣比市區好很多,不需要被迫當人體式空氣清淨機。

昨晚,客人提醒我是兩隻獅子的宿舍大樓,我左右觀望尋找,找了好一陣子,一度懷疑是不是走錯路了,還攔截路人問宿舍到底在哪?

最後,終於在北藝大深處找到了兩隻嚴肅的西式石獅子。

撥了電話,一位台灣人接了電話說馬上到門口。我喘了口氣,看像白色的石獅子,好遙遠的路程,總算找到你們了!五分鐘後,只見一位西裝鼻挺的台灣人,帶著一對英國夫婦走出宿舍,我馬上下車出門打聲招呼。

該位台灣人是這次負責招待英國夫婦的人,他說銀髮的英國老杯杯,千里迢迢從英國飛來台灣,來北藝大來做藝術交流與合作。一旁的老太太是他的妻子,怕她在山上無聊,特別報了個台北一日遊,讓她去市區玩一玩。

老太太看上去約75歲左右,或許是年老的緣故,身形有些乾癟,眼中透露出些許不安,不停地確認行程結束的時間,結束後要怎麼回來?我告訴她,不用擔心我們傍晚就會回來了,而且我會送你回來兩隻獅子前面。

不知為何,老太太給我一種奇妙的感覺,也可以說是種違和感,但我還不清楚那是什麼。

「你放心,好好玩台北,傍晚回來再一起吃晚餐。」丈夫溫柔地握住她的雙手說。

老太太坐進車子,隔著窗戶,向車外的兩人揮一揮手,開始了今天的台北一日遊行程。

老太太說她丈夫因為工作的關係,經常飛往世界各地,她總是回陪在她身邊,順道旅遊到各個國家、各個城市,這次是第一次來台灣。一開始還是粗淺的話題,隨著相處的時間變多,她似乎愈來愈信任我,我們聊得愈來愈多,話題從話家常和台灣的風土民情,漸漸到個人的生活話題。

她提到了現在英國的經濟狀況不好,生活過得不太好的人有增加的趨勢,有些年輕人因為薪資不好,不得不搬往郊區,住在河畔旁船屋,老太太的兒子就是其中一員,和女友住在船屋內,日復一日待在狹小的空間內過生活。

老太太感到無力,不知道該怎麼幫助他們,尤其,她幾個月前檢查罹患惡名昭彰的乳癌,而且還是令人沮喪的未期,醫生告訴她,大概只剩下幾個月可以活了。

得知了噩耗的那一刻起,生活變了調,開始接受化療與放療,生活從家庭主婦,變成需要被照顧的病人,丈夫也更努力工作賺錢,希望可以追尋一絲絲的希望,亦或是減少愛妻被癌症折磨的痛苦。

聽到這……我頓時語塞,不知該說什麼好,腦中思緒交錯,在我身後的人,被死神追趕著著,而且我們都知道,死神終將追上腳步,鐮刀用力一揮,收下精疲力盡的靈魂。

我試著平穩驚訝的情緒,深呼吸了幾口氣,勉強擠出隻字片語;「對不起,我很遺憾聽到這消息。」

「沒關係,對於癌症這件事我已經看開了。人來世界走一遭,經歷了花花草草與風風雨雨,最終,免不了走進墳墓,回歸塵土。」她語重心長的說。

「同意,旅行過後,我也看到了許多世界角落發生的故事,也改變了我的人生觀。只要是人,人總是免不了一死。」我覆議。

「嗯,所以我已經不再接受痛苦的癌症療程了,畢竟,已經第四期了嘛,痊癒的機會近乎於零。現在只想要好好享受人生的最後時光,想要盡可能地陪在丈夫身邊,我不知道這身皮囊能撐多久,但能陪多久算多久,順便看看這世界長什麼樣子。」老太太像是看破了人世。

一日遊的行程漸入尾聲,時間已來到傍晚,車子再次駛入北藝大的斜坡,停在深處的兩隻獅子前。

「謝謝你,康康,帶我玩了台北一天。」

「不客氣,我希望你玩得還開心。」

「今天玩得很開心!喜歡這裡的氛圍。可惜…第一次來到台灣,卻同時也是最後一次了。過沒多久,我可能就會躺在病床上無法下床,無法自理生活,只能等待著死亡的到來。」她的笑容帶著些許苦澀。

山丘上的北藝大,秋風瑟瑟,樹梢變色的葉子悄悄飄落。

我回市區的路上,尖峰時段的車潮喇叭聲四起,雖然外頭如此吵雜,我卻獨自一人在車中,深陷無聲的沉默,久久不能言語。

YMCA住了幾天,我才從其他人口中知道,隔壁床的男生,也是長期旅行的旅人,已經離開中國旅行一年,待在這裡一個月了,也是在等美簽。但他幾乎不在房間,大概每兩三天只會看到他一次,而且每次都是在睡覺,還睡得相當的沉,似乎都筋疲力盡的回來,一倒頭就墜入夢鄉。

室友萍告訴我,男生的名字叫「大軍」,霸氣十足的名字。在我來之前的一週,他跟隨另一個背包客去賭場玩,玩著玩著愈來愈沉迷,起初嘗了甜頭賭注愈下愈大,沒想到甜頭後的卻是個大坑,愈輸愈多愈不甘願。初期,還每天都會回來睡覺,接下來看到他的次數愈來愈少,間隔愈來愈久。當初帶他玩賭場的背包客已經離開繼續旅行,人家是小賭怡情,大軍卻是陷了進去無法自拔。

這天,晚餐飯後我們又聊到大軍,萍似乎看不下去了,想要去賭場把他帶回來,

「康康,我們一起去賭場好嗎?去說服大軍不要再賭了。」

「嗯…我想想…」 

要不要去呢?我思考著。

萍很想要幫助大軍,雖然旁人看似有點雞婆,但她也不為了什麼,就是有顆善良想幫助人的心,想帶回在賭場流連忘返的旅人。

「拜託啦!他賭到旅費都快沒了,這樣下去不行啦。」

「你知道賭場怎麼走嗎?」

「知道,走路20分鐘。」

「那我們走吧!」

我們頂著黑夜步行於三蘭港,氣溫頗涼爽的,走起路來也很舒服,但絕不能因此掉以輕心,我還記得那學校老師的話,入夜後連當地人都要小心。離開了YMCA周圍熟悉的區域後,我們轉進人煙稀少的道路,路燈也較為昏暗,我的警戒心更加上緊了發條,每次與人擦肩而過,都會感受到他人的世界,亞洲臉孔太吸睛了,不由得加快腳步離開這地區。

拐了個彎,數道刺眼的燈光讓我反射地遮住雙眼,到了,這棟閃閃發光的建築就是賭場。

門口站著西裝筆挺的魁梧警衛,控管所有進出賭場的人士。呃…我穿著短袖短褲和夾腳拖…,沒有問題嗎?沒料到靠近時,他只瞄了我一眼,就放我們進賭場!後來才聽說這間賭場,基本上只要是外國人都可以輕易進出,只有本地人才會被檢查身分。

剛玩完二十一點,大軍在桌角一隅沉思著,雙眼望著桌上的撲克牌,似乎在思考著下一局的策略,

「喂,大軍!」萍叫了他一聲。

大軍驚了一下,抬頭看著我們,露出疑惑的眼神說「妳怎麼在這?這位又是誰?」。

「他是康康,我們的室友,我們一起來帶你回去!你不要再賭了啦,旅費都快賠光了!」萍開始遊說。

「才不要咧!之前輸了一屁股,現在抓到手感,手氣漸漸好轉,我不回去,你們自己回去!」

其實,賭博不是個問題,問題是賭到連本都沒了,還想拿出救命錢來下注,這就著了魔。我們好說歹說,萍苦口婆心不斷地勸退,大軍固執地拒絕遊說,怎麼樣就是不離開賭場。

萍有點洩氣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我知道今晚是無望了,拍拍她的肩膀說:「我們先回去吧。」

之後,萍每次在房間遇到大軍,皆嘗試說之以情、動之以理,似乎非得讓傾家蕩產的他回頭,我也會在一旁幫忙勸說。不知道是不是我們的說詞和關心,感動了大軍,亦或是錢真的快要輸光,大軍出現在房間的次數逐漸變多,也開始說要離開紙醉金迷的賭場,重新回歸旅人的身分。

一天,大軍偷偷地和我說:「康康,若是沒有你和萍,我可能真的會在賭場內輸光了旅費,真的很感謝你。」

「其實,你最應該感謝的人是萍,若是沒有她,我可能也不會勸說你,是她的好心腸打動了我。要說謝謝的話,去和她說吧。」

「唉唷,她幫了我很多,我也是知道的,但親口跟她道謝,總亂覺得不好意思的。」

之後,我暫別三蘭港,坐船去桑吉巴島(Zanzibar)玩一個禮拜,再次回三蘭港已不見兩人蹤影。我不知道,最後大軍有沒有向萍道謝,但我很肯定在三蘭港相處的這些日子,某種程度上,在三位旅人的旅途中,成為深刻難忘、互相扶持的人生片段。

就算過了幾年,那段時光還是歷歷在目,彷彿有一部份的我,收不回的部分魂魄,仍然流連於三蘭港。

 
 

其實,文章早已完成一陣子,但因為種種原因,拖到今天才發布。


這是在摩洛哥的菲斯古城,遇到一位獨自旅行的韓國女孩的故事。

那天,初次到訪菲斯,花了一番功夫終於找到旅舍,坐在大廳,等待旅舍老闆的登記入住,這時敲門聲傳來,一位女生走進來,詢問今晚有沒有床位?身高一米五五體型中等,臉上有三、四個穿洞銀飾,衣著從上到下一身黑,外套愛迪達褲子耐吉,一副運動風模樣,看上去像是大學生,眼神卻透露出堅韌的意志,感覺不是菜鳥背包客,尤其沒有預約就走進來,通常都是有些經驗的旅人才做的事。

我們被分配到同一間通鋪,兩個床架四張床,我們各佔據了兩個下鋪,老闆說今天房間全滿,晚點還會有兩位室友,房間看起來比蕭安的大,我的床旁邊還有插座,使我心情格外的開心,在蕭安住的旅舍,房間真的太小了,會有點壓迫感,現在就升級的感覺。

整理行李的時候,我和她漸漸地聊了起來。她叫做米露(我心中想著美露),韓國的大學生,正在進行休學旅行,目前是第三個月,已經走過葡萄牙和西班牙,之後輾轉來到摩洛哥,從卡薩布蘭卡往東至沙漠,再一路往北玩。第一眼看見她時,我就在想說她是不是韓國人,不過因為韓國人穿鼻洞+唇洞+耳骨圈的不多,所以一直不太確定,從此我一直戲稱她為泡菜壞女孩,也告訴她我是外星人。

在菲斯的兩天,我們結伴探索菲斯,壞女孩很健談,很多時候是靜靜地聽她述說,但也聊了許多旅行的五四三,提到了悲慘的遭遇。她在泰國被偷過東西,坐火車時因為漫長的旅程睡著,一醒來身上值錢的東西被偷了,總價值約六百美金,但很幸運地是鐵路公司居然願意賠償80%的損失,所以損失沒有太嚴重。我和她分享我被偷損失兩千美金的故事,還有夜半被攻擊斷牙的慘劇,都沒有賠償要自己買單,她似乎開始覺得,自己還算滿幸運的。

泡菜壞女孩,其實,一點也不壞,雖然她一天到晚都在講Fxcking Fxcking Fxcking,但我發現那只是種不愉快情緒發洩,和對阿雜事的評價,一種對情緒的直率反應,她擁有自己的一套想法,她思考這人生問題,也對我拋出疑惑。屋頂上乘涼的時光,她問我

「我一直對一件事很掙扎,想聽聽看你的意見。當你在路上遇到乞討者,是否會給他們錢?」她大大的眼睛看著我,等候著答案。

當時,我滑著手機,正讀著摩洛哥的旅遊資訊,抬頭看著她,感受到她語調中的真誠與迷惑。我放下手機,花了幾秒鐘轉換思路的軌道,這個問題我其實也思考過很多次,也掙扎過,了解她心中的那種感覺。

「當你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,想必應該有些什麼經驗吧?有時候,我們真的不知道乞討者是否是真的,像台灣以前很多假乞討的新聞,或背後有黑道控制的傳言。這個問題其實沒有是非對錯,但以我的觀點,會先評估一下乞討者,是不是真的需要幫助,再決定是不是要給予幫助,這點需要些經驗與認人的能力。然後,我的幫助偏向給予實質的東西,像是食物之類的,而不是純粹地給予金錢。第一我不知道是真是假,第二拿到錢後,這錢會拿去做必要的消費嗎?畢竟我知道有些乞討者會拿去買酒,非生存必要物,所以我偏向給予實質的食物之類的東西。重申一次,不管你最後的答案為何?這事情沒有絕對的正確或錯誤」

她若有所思了一會,點點頭,

「恩,這似乎是不錯的主意,給予實質幫助而不是金錢,這樣也比較好。」

我看著她豁然開朗的表情,臉上有鼻環、唇環和耳骨圈,又一位女生獨自旅行,容易被傳統社會標籤成叛逆的孩子。但我的眼中,卻是看到眼中有著堅毅的泡菜壞女孩,會對錯過幫助弱勢的機會躊躇與懊惱,帶著對世界的溫柔善良,不斷地修正自己,繼續探索著這猜不透的世界。

世道並非想像中的簡單,人不可能完美,許多問題的答案也是,但我們可以選擇無限接近理想中的自己,成為心目中更好的那個人。

我看過一句話,和我的想法滿類似,提供給各位參考:

「幫助窮人很重要,但終結貧窮更重要,而在這個層面,個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,我們更該思考,如何從問題根本開始解決。」